第一章:星纺
夜雾漫过染坊石阶时,银河悬在天际,一架古老的纺车正浮在星光里。冰晶纺锤转得极缓,抽拉出的星辉丝线细如发丝,阿竹指尖刚触到线端,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
“小心线断。”哥哥握住线轴另一端,他指尖缠着根蓝线——是阿竹当年染坏第一匹布时拆的,线头还留着她咬过的牙印。两人合力转动纺车的瞬间,丝线突然亮起,浮出记忆的碎片:哥哥编柳笛时,她在旁递柳絮的指尖;染坊飘蓝布时,两人共扶染架的肩;灶台蒸热气时,哥哥为她剥红薯的掌心。
银河的光顺着丝线流淌,在纺车轴上织出细碎的“归”字。阿竹忽然发现,他们交握的掌心正渗出淡淡的蓝染香,那是她第一次染成的布,哥哥说“像极了晨露打湿的柳叶”。
第二章:衾补
老屋箱底翻出的梦衾,补丁比记忆里更多。哥哥捏着骨针凑近时,阿竹正捧着半块旧衣碎片递向针脚,金线穿过肩线裂口的刹那,衾面浮出微光:庙会人潮里,哥哥把她护在怀里,后背撞在石柱子上也不吭声;回家后他对着油灯缝补,针脚歪歪扭扭,像他写的字。
“这里怎么磨成这样?”阿竹指尖点向腰侧的磨损处。
哥哥穿线的手顿了顿。“你发烧那三夜,总把脚伸我怀里。”他低头咬断线头,耳尖泛着红,“怕你踢被子,我整夜僵着不敢动。”线脚绽开的蓝染花上,落着两瓣相触的花瓣:一瓣印着他的指痕,一瓣沾着她的发丝。
针盒从膝头滑落,滚出枚铜钱——是哥哥给她的压岁钱,边缘还留着两人当年猜正反面时的指温。阿竹忽然想起,冬夜共披这床衾时,脚边总藏着暖炉,炉边烤着的红薯香气,至今还沾在布纹里。
第三章:雾染
晨雾漫进染坊时,蓝布在无风的空气里轻晃,布面渗出湿润的光。阿竹伸手去够最高处的那块,指尖刚触到布面,就见雾中游来半透明的“忆鱼”,鱼腹小灯亮着,灯芯是两人的合唱声:哥哥唱《归牧谣》前句,她接后句,跑调的尾音被风揉成了光。
“小心烫。”哥哥伸手托住鱼腹,阿竹的指尖与他相触的瞬间,灯光化作流萤,没四散,反倒在两人指间绕成小小的光环。光环里浮出更多声纹:他教她染布时说的“靛蓝要浸三遍”,她数布架时念的“一、二、三”,连拌嘴时的“你笨手笨脚”都带着笑意。
忆鱼突然齐齐转向西方,灯芯汇成的光河里漂着半块染缸碎片,上面留着两人共拓的蓝染花——花瓣是她画的,花茎是他补的,边缘还沾着当年不小心蹭上的靛蓝颜料。雾散时,蓝布上只留两个相贴的指印,像朵刚绽的花。
第四章:陶土生花
哥哥的陶土笛插在后院泥土里,阿竹蹲身轻覆手掌,笛身裂缝里钻出的嫩芽突然疯长。在两人掌心的温度里,嫩芽开出半透明的“时之花”,花心映出旧日场景:她踮脚挂风铃时,哥哥在身后扶着她的腰;他弯腰系鞋带时,她正为他递上草鞋,鞋边绣着她学了半宿的小雏菊。
“花开完会结果吗?”阿竹轻声问。
“会结时光的果。”哥哥握住她的手按在泥土上,“就像当年你埋在这里的柳种。”花瓣飘落处,泥土泛起暖光,光中藏着两双交叠的小脚印——是去年春天,两人在这儿种新柳时留下的,鞋印里还沾着没褪尽的柳絮。
陶笛突然响了,吹的是《归牧谣》的调子。阿竹跟着哼唱时,听见笛音里混着个极轻的跑调声——是当年她躲在染坊柱子后偷学的,被风记了这么多年,终于和他的笛声合在了一起。
第五章:溯流萤川
发光的浅溪里,“忆萤”聚成了流动的光带。阿竹赤足踩进去,脚边的溪水暖得像哥哥掌心的温度,每走一步,脚下就浮出块青石板,刻着节气,还有两人的分工:“立夏采桑”石板上,她摘叶、他背篓,竹篓边缘留着她画的小记号;“冬至煨芋”石板上,他生火、她添柴,灶边堆着他捡的干树枝。
“这里。”哥哥停在块刻雪纹的石板前,上面有个小小的手印——是她小时候学他按手印,结果按歪了,他笑着在旁边补了个更大的,把她的手印圈在中间。
溪水漫过脚踝时,忆萤聚成光带引他们向前,尽头旧木门的暖黄光晕中,隐约映出两人幼时手拉手的影子。阿竹的脚趾不小心撞到哥哥的,所有忆萤突然亮起来,把去年冬天他冒雪送药的脚印、她为他织围巾时扎到的指尖疼,都烧成了金沙,顺着水流漂向远方。
第六章:门扉剪影
旧木门上的剪纸还在。小马剪纸的马鬃是哥哥刻的,马蹄是阿竹补的,鬃毛缝隙里藏着她偷偷画的小爱心;“平安”二字中,“平”字是哥哥写的歪扭笔画,“安”字最后那个点,是她趁他不注意补上去的。
“你看这个。”阿竹指着门框,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身高线,最高处那道是哥哥抱她量门楣时弄的,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箭头,写着“阿竹到这里啦”。
哥哥的手覆在她按门的手背上,门锁“咔哒”转开,门内飘出母亲的胭脂香,混着两人幼时的跟唱声——母亲教唱的摇篮曲,他唱跑调了,她跟着笑,最后三个声音缠成了线。门板上哥哥的影子与幼时剪影重叠时,阿竹的影子悄悄靠了上去,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。
第七章:共枕星砂
草坡上的星砂沾了夜露,阿竹躺在“梦衾”上,身下绣着的十二泉波纹里,藏着两人的名字缩写:哥哥的“禾”与她的“竹”,被蓝染线绣成了缠在一起的藤蔓。
“你看这个。”哥哥摊开掌心,星砂在他手心里浮动,映出无数个“并肩”的瞬间:分食野果时他递来的半边、共看晚霞时她靠过的肩、背靠背休息时他偷偷塞给她的野花。他捏起粒泛着银光的星砂,里面是去年七夕,两人在染坊梁上挂的同心结,结上还沾着她缠的红绳。
流星拖着尾痕划过天穹,像根金线缝合夜空。阿竹数着针脚笑:“你看,天也在补补丁。”哥哥没说话,只是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,那里的心跳声,和纺车转动的节奏、溪水流动的声息、甚至当年他背她过河时的步频,都完美重合。
终章:缀衣
晨光漫过染坊时,阿竹正为哥哥披“缀衣”。衣料是用记忆碎片拼的:蓝染花是两人共染的第一块布,铜钱是他给的压岁钱,衣角的蒲公英绒是去年吹散的约定——“来年还在这里采绒”。
“还差最后一针。”哥哥握住她拿针的手,金线穿过布面的瞬间,嫁衣突然亮起来,所有碎片都浮出血脉般的光。云端浮现出母亲的半透明手,指尖抚过金线的动作,和当年教她握针时一模一样。
哥哥弯腰系紧她腕上的红头绳,绳结闪烁着两人的体温,化作金线没入云端。阿竹低头时,看见衣摆的影子落在地上,和当年两人在染坊晒布时投下的影子,完美重叠。
晨雾散尽时,染坊的蓝布都在无风自动,在阳光下织成大大的“平安”二字,而远处十二泉的泉水,正顺着星砂铺就的路,缓缓流向老屋——那里的灶火亮着,像无数个等待的清晨那样,暖得刚好能焐热所有时光的凉。